《口罩猎人》背后的林栋:骗子、奸商与博彩老板

七七
2020-05-01 17:29:56

这个4月,一个名叫林栋的年轻人,成了整个中国互联网上最红的人之一。

他的蹿红起因于微博大V“花总丢了金箍棒”的一个纪录片《口罩猎人》。在纪录片中,林栋日常使用的奔驰轿车、所入住的豪华酒店,带枪的保镖,神秘的口罩交易,以及军火商合作伙伴,塑造出了一个干练、精明,又富有传奇色彩的中国商人形象。

他就这样火了。

纪录片里,花总说林栋展现出的复杂而又真实的形象吸引了他。但花总在纪录片播出后的直播中也承认,林栋的形象是片面的,自己并没有把林栋身上的复杂表现出来。原本他以为纪录片播出后,林栋会被骂成筛子,但他没想到,林栋反而是被捧成了男神。观众们在留言区里为他叫好。

但花总知道,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真实的林栋。

纪录片营造的幻象,被血淋淋地撕开后,你将看到的,是躲避债务亡命天涯的赌徒,为混入富二代圈子工于心计“精英”,善于制造感官泡沫的骗子,以及躲在暗处嗜血的博彩老板。

当然,还有把已知有问题的口罩,运往国内的无节商人。

致命的口罩

2020年3月,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一座口罩工厂里,林栋拿起一个印着“medical mask”的口罩盒,向花总解释起这种口罩。

这个口罩不是国内认证的带熔喷布具有三层的医用口罩,顶多只能算是土耳其当地认证可用的口罩。

花总问,“我们往国内卖的是这个吗?”

林栋说,“不是这个,我们主要还是围绕着三层、中间带熔喷布这样一个环节,而且一定是质量比较好的。”

随后,字幕再度提示“林栋没有采购。”

纪录片里记录下的事件,人物,以及他们说过的话,都是真实发生过的。于是,人们在观看纪录片时,往往以为,屏幕上那个人口中所说的,一定就是真相。

真相就是,当花总在打上这段字幕时,林栋在深圳宝安的一个仓库里,正堆积着满满一仓库从国外买回来的问题口罩。

这个仓库里,隐藏着林栋光明形象的反面。

在深圳宝安机场旁边的恒昌荣高新产业园,靠近食堂的一栋建筑,是林栋口罩仓库所在地。林栋从国外运回来的口罩,存放于此地。数名了解林栋生意的人透露,林栋一直有将这些口罩卖出牟利。

疫情刚开始时,林栋从国外买了1500万个口罩,每个采购价7毛钱,算上运回来的关税和物流成本,成本价大概在1块钱。当时,林栋如果能够顺利将其出售,轻易可以卖上4元钱的高价,获利4500万。

新冠病毒防护标准要求,口罩要有里外三层、中间有熔喷布作过滤。而林栋的这1500万个口罩,只有两层,更不存在什么熔喷布。

在仓库现场拆解开装口罩的纸箱,不难发现,这些口罩看似医用防护口罩,实际功能与普通布料口罩无异——防不了飞沫,甚至防不了粉尘。

戴上这样的口罩,站在疫区,无异于刀山裸行。

讽刺的是,这批口罩恰恰是林栋在《口罩猎人》里,言辞凿凿绝不会卖给国人的那种。

也是他自己不会买的那种。

或许是土耳其骗子太多,迷了这位“专业”商人的眼,才让他在采购时连货品是否达标都分不出来。但谁又能说得清,在疫情最紧张的时候,林栋没想过凭着这些口罩赚笔快钱?

毕竟,他在土耳其面对镜头大谈原则的时候,这些毫无防护效果的口罩,早已漂洋而来,运往广州海关。

3月份,这批口罩以1500万个的数量入库。迄今,只剩500万个。

也就是说,有1000万个有着质量问题流出去了。

一名仓库管理的人员说,他们跟清远的一家医药销售公司谈了合作。

这个消息让认识林栋的人集体哗然,他还是纪录片里那个坚持质量,一定要采购“三层、中间有熔喷布的口罩”的林栋吗?

商人逐利,案板上的韭菜才讲是非。如果一个商人口气坚定地谈良心、底线,无非是想靠良心和底线赚钱,又哪来什么底线。

但林栋似乎忘了,倒卖不合格的劣质口罩,跳过的,还有法律的红线。

春节期间,江苏一名姓辛的商人先后向24家药店销售17.5万个口罩,销售金额近10.3万元。被举报 “口罩的质量很差”后遭受调查,鉴定结果表明,其销售的口罩系冒牌“飘安”一次性使用医用口罩,细菌过滤效率不符合标准。

最终,这名商人因销售不符合标准的医用器材罪,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,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。

新冠阴霾之下,口罩是每个人的生命防线。倒卖劣质假口罩,不仅谋财,还能害命。

不过林栋并不在意,长久以来,他专注于营销自己的表演。

伪装人生

2020年3月5日,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里流传一个消息:香格里拉酒店,住着一个年轻中国商人,拿着巨额现金,采购口罩和熔喷布…

当林栋这样商人出现在伊斯坦布尔时,所有的骗子、黄牛、黑帮、工厂、军火商…闻风而动,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堂人头攒动,挤满了要给林栋看样品的人。

这里没有人问他的来历,没有去好奇他的钱从哪里来,没有人有兴趣去考虑,以他的年纪,他如何调动这庞大的资金去左右一个国家的口罩和防护物资市场。

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,可以掩盖他身上所有不想让人知道的部分。

1989年,林栋出生在广东廉江市石颈镇龙湖垌村,小时候,他家很穷,按照林栋自己的说法,是穷得连猪肉都没得吃。

和纪录片里的霸道总裁风范不同,真实的林栋学历并不高,有知情人透露他连高中都没毕业。

按照一般的剧情,穷人家的孩子、没有很好的学历教育,几乎不可能在不到30岁的时候就积累起巨大的资本,走上人生巅峰。哪怕是孙宇晨,至少也顶着名校的光环。然而林栋完全没有这些名头。

现在的林栋,在伊斯坦布尔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,他在伊斯坦布尔住着5万元/天的豪华酒店包房,一个月光住宿就要花掉150万元人民币,他坐着奔驰轿车去谈生意,包私人飞机去见供货商,手上佩戴的手表价值数十万。

让人疑惑的是,他的钱从哪儿来的?短短几年间,他从一个一名不文的小透明变成大老板,他的生意真的能让他过上这种豪车名酒的日子吗?

无数的事实证明,当一个人成功的路太快又太无迹可寻时,其中必然有诡异之处。

在命运的设计里,林栋是要和兄弟姐妹一起,批量地进入东莞的工厂流水线。

看到过不同出身者,命运会有截然不同的分野。林栋明白他需要从自己的起跑线不断跃升上去。也就是进入不同阶层人群,你才有资格玩更高层面的游戏。

他瞄准的是青年投资圈层人,有钱,有着各种各样的机会。然而进入这个阶层,需要的是身份。

身份,是可以包装出来的。天桥上100块的劳力士,“外贸尾单店”300块的阿玛尼,都能带来不是那么精致的排场。不过,入门这一步,要真正地打动他们,还是需要一个“idea”。毕竟,他没有足够的资本跟富二代们玩军备游戏。

林栋旗下名为深圳思瑞健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。林栋占股75.96%,还有一家深圳思瑞网络信息有限公司,两家公司名称不同、股东不同、注册地址不同,但网址却是一模一样。

这两家公司不仅共用同一个网址,还不约而同地都被最高法列为失信企业和限制高消费企业。其中一份判决书显示,思瑞网络信息有限公司拖欠货款433万元拒不履行。

作为泊云利康投资的项目,思瑞健康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视频问诊App平台。起初,平台上没有医生,林栋便招聘了一些医学助理来充数。这些“医学助理”,本身就不具备开处方的资格,在这里他们也不得不去给患者开处方,因为林栋需要他们拼命的工作,来做大整个平台的数据。

这些表面上的数据,就像豪车名表,对一个人的形象起到装潢门面的作用。但林栋都常常会忘记,究竟是因为自己想要,还是因为想用这个光鲜的门面,去挣来别的利益。

整个纪录片中,林栋极力在塑造自己的手握巨资财力雄厚的形象,以此当作吸引目光的手段,让自己成为整个伊斯坦布尔的明星,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。就像他在国内所做的一样。

林栋身边熟悉的人知道,他住在深圳有名的豪宅区,汉京九榕台,这个小区的房价高达18万/平米。他曾在这栋房子里宴请过许多有钱人,流连过不少富二代,但少有人知,这房子是他租来的。

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租下这个房子,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,成本和利润应该是首先被考虑的问题。但林栋显然不是这样,他尽一切手段去包装自己。用通俗的话来说,这就是个骗子。

纪录片里,花总采访林栋的助理Wake时,她就评价林栋是一个“对成本不敏感的人”,她说,这可以理解成林栋是在做成本——虽然他在成本上完全没有节制。

林栋也自认,即便自己是穷光蛋,也是一个挥霍的穷光蛋。

他没告诉花总,他挥霍的都是别人的钱。

博彩猎人

汉京九榕台,深圳最有名的豪宅区之一。能买的起这里的房子的,都是有钱人,往大了说,能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算缺钱,毕竟这里的租金也不便宜。但有一个例外,就是林栋。

林栋在记录片里说,自己享受失控,喜欢刺激。这一点在他的身边人眼中,确实如此。

在林栋位于汉京九榕台的豪宅里,他时常组织一项颇为刺激的“娱乐活动”——赌博。

赌博的刺激不输给买卖口罩,一把定输赢,可能几秒钟之内,你就从穷光蛋变成有钱人,或者是反过来。而在赌徒眼里,赌桌还永远有着另一个功能,那就是给了自己翻盘的可能。

林栋也是这样认为,因此,他在家中的牌桌上赌博的时候,风格激进。有的时候,就算不看牌面,他也敢一把all in,仿佛自己是《赌神》电影里的周润发。

梭哈是极具快感的。不过,开牌之后,这快感也很容易瞬间消退。赌桌上得多了,林栋输多赢少。有时输红了眼,他又不愿下桌,期待着逆风翻盘,就找手下的员工借钱,多寡不限,五万三万的也借,两千三千的也借。

事实却是,成功翻盘的机会很少,翻船的机会倒是很多。越来越大的亏空,让瑞医医疗根本支撑不到能赚钱的那天,便停发了工资。

2019年8月,林栋和他的合作伙伴黄超明拖欠签约医生们的工资,就已经超过100万,因为给不出工资,医生们集体退出。林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成本更低的医学生。

在医生不知情的情况下,经林栋的妹妹林丽思和黄超明安排,大量的医学院学生们用手机号绑定了退出医生们的账号,用来登陆思瑞健康平台接诊。而这些学生有的甚至还是没去过医院实习的大二大三的学生,不具备执业证,甚至连专业证书都没有。

你以为在给你接诊的是名医大夫,实际上却可能是医学院里考试都不及格的医学生。

就这样,数十万份根本不是由医生开具的电子处方单流向全国各地的药店。一旦出了事,患者健康受损,而被冒名的医生们,职业前途或许也就一朝断送。

思瑞健康偷的不仅是医生的身份,他们连医院的名声也没放过。

2019年,思瑞试图签下博鳌超级互联网医院和康美互联网医院作为合作伙伴,但在对方还没有授权其使用相关资质使用权的时候,思瑞健康就将两家医院当作自己的合作医院来使用了,偷偷使用他们的处方单和牌照。

这顿操作,如果出了事,患者找上门来,两家医院的医生身上是背满黑锅的。

这时候,林栋和他的这几位生意朋友,正在赌桌上玩得十分开心。不仅是在自己家的牌桌上玩,还搞起了博彩。

同时作为赌徒,博彩带来的钱。几个夜晚,数十回合,便能在赌桌输个精光。但员工和签约医生们都被林栋搞懵了,摸不准他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。这个问题跟拍了他十几天的花总也没弄明白。

花总在拍摄时问林栋,你到底有没有赚钱?赚了多少钱?林栋的回答时常自相矛盾,一会儿说自己亏了一千多万人民币,一会儿说自己有赚到一些微利。

在纪录片里,有这样一个片段,林栋遇到一个熔喷布生产商,对方坚持要1200万美元作为押金,才肯和林栋合作。最终,林栋和他签了一笔大单,1200万美元押金+每月150吨的订单,单价2万美元/吨,换算成人民币约14.17万。合同总价约7200万美元,也就是5.1亿元人民币。

说他有钱,他却连几千块的工资都不发,说他没钱,在土耳其,1200万美金(约等于8500万人民币)撒起来眼都不眨。

林栋在土耳其的合作伙伴如果知道了这些,不知作何感想。

国际熔喷布价格正常时每吨不过2万人民币,此时,最贵已经达到64万人民币。但是,随着疫情的缓解以及全球产能的提升,熔喷布大概率会经历和口罩相同的走势,价格随之下降。

林栋要么是赌疫情短期内不会缓解,可以长期维持高价,要么就是在赌自己能在短期内赚回大一笔钱,足以覆盖自己毁约时1200万美元全部打水漂的损失。

在这场赌博结束之前,林栋大概率是不敢回国了。

片中,花总问林栋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,他说“我还能去哪儿呢?”

行走于混乱中的人,要么沦陷在混乱里,要么改变混乱重建秩序,这也是林栋说自己希望做到的。但后者需要一个人自己头脑保持清醒。

林栋显然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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